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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盛”在繁杂“装”在浮夸

◎沈倩如 林立敏

自从“女性觉悟”成为文艺创作风口,影视剧便开始追风所谓的“大女主”。惋惜的是,大多强调女性角色当道的剧,往往都将“做主”懂得为“率性”,而少数觉悟成功的女角也是因为剧情赋予的讨喜——被观众买单的,可能仅是因为满足了看角色轻松打怪升级的爽快感。阿多诺和霍克海姆曾在《启蒙的辩证》里将流行文化带来的快乐批驳为“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”;那就此而言,假如女性观众因为花费这样的剧情而快乐,是否正好反应了这是现实世界中女性永远到达不了的世界?那些强调“写实”的剧,通常就更只是贴着一张“大女主”或“女性群像”的标签罢了,电视剧《盛装》正属于后者。

《盛装》主打大女主题材,借由一个个“女强人”和职场新人,妄图改变人们对“职场女性”的刻板印象。该剧以传统媒体的行业变革串起多条故事线,讲述了在新媒体迅速崛起的背景下,传统媒体受到冲击,时尚杂志《盛装》在转型之时,主编乔治意外身亡致使职位空缺,副主编陈开怡迟疑满志预备交班,集团却任命肖红雪为新主编。陈开怡保持内容为王,而肖红雪则以商业为主,两人对杂志的定位和走向产生严重分歧。剧情最终以陈开怡收购《盛装》成为新出版人和主编为结局,带领纸媒走向转型和蜕变,实现个人幻想与幻想,而其他人也在变革中不断探寻自我、赢得自尊、获得身份认同,是一次职场女性修罗场的集体升华。

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时尚职场剧,从开播到收官它占据了话题热搜榜,人物、剧情、妆造也不断被拿来与《穿Prada的女魔头》进行对比——毕竟有梅姨塑造珠玉在前,后来的时尚剧再难逃脱被比较的处境,本文多少也不能免俗。本剧副标为“抵达美,保卫美”,并侧重职场女性的权力博弈。然而就算“美”是目的,抵达与保卫也要才能:考验的不仅是剧中角色,也是编剧的功力。但无奈,《盛装》没有为我们展现一个女性神往的幻想,也没有对现实深刻入骨的描述,只将一切逗留在了表面的“模仿”。

剧中的“职场行为”切近现实,却又是不真实的,不外乎是一场模仿秀。编剧雷志龙曾是一名杂志社编辑,后跳槽时尚杂志《嘉人》,也是时尚媒体转型和杂志面对困境的亲历者。他接收采访时表示,自己见证过一本杂志从无到有,再从有到无的过程。正因如此,这部剧得以呈现杂志社较为真实的工作状况和办公氛围。这是很多职场剧未曾做到的一点。尽管这成为很多观众嘉许的地方,却也让人质疑,原来现在的编剧能够对书写内容只懂皮毛,描述得略真实,即构成为人称道的优点。

除了比较真实的杂志出刊流程,编剧似乎没有将时尚产业的经历转化为剧情优势。时尚产业或许经常给人虚荣、夸大的错觉,但看过《穿Prada的女魔头》的人,就会对梅姨扮演的米兰达批驳女主安迪的蓝色毛衣那一幕印象深刻:

“这件毛衣不只是普通的蓝色,不是土耳其蓝,也不是群青蓝,其实就是天蓝色。并且像你这么天真蒙昧,也不会知道奥斯卡·德拉伦塔在2002年就设计了一系列的天蓝色礼服,我想接下来应该是伊夫·圣罗兰……天蓝色的军装外套是不是他们推出的?没多久就有八个不同的设计师的作品里出现了天蓝色。接着,各大百货公司专柜也纷纷仿效,这个颜色最后也落在某家可悲的平价休闲品牌里,而你肯定是在哪个特价花车上捞出这件蓝色毛衣。”

就是这么一段独白,在批驳女主作为职场新人的错误立场时,一边把时尚产业链以及影响时尚界选色的“彩通”为观众讲了一遍,并清清晰楚告诉了每个认为自己像安迪一样超脱于时尚、“认真到不需要在乎外表”的人,他们其实从来就身处其中——时尚可不简单。

反观《盛装》,时尚却真成了浮浅的外衣,不仅把产业的复杂性简化为争名夺利,还是能够套用任何一种行业的斗争样板。出版人项庭峰发现纸媒走向没落,销量断崖式下跌,选择卖掉杂志用最直接的方式变现,在与主编乔治磋商未果的情况下做局逼其自杀。总部从香港空降与项庭峰是隐婚关系的肖红雪作为新主编,彻底激愤了本以为升职有望的副主编陈开怡,权力争夺于是进入白热化。项庭峰又把肖红雪当做扳倒陈开怡的棋子,促使陈开怡成功拉拢肖红雪,最终项庭峰收购失败,肖红雪与陈开怡联手从新买下《盛装》,陈开怡以出版人和主编的身份闪亮登场。

陈开怡貌似幻想主义,强调“内容为王”,可是她戴墨镜看时装秀、面无表情地穿着不合身的衣服,点评不痛又不痒。剧中,广告总监鲁斌斌,这位全剧中最憎恶、最势利、最现实的角色,与陈开怡的一番对话揭示了两人价值观分歧的重要原因,也揭开了陈开怡真正的面貌。鲁帽子的幻想是让所有人都赚到钱,过上体面的生活。而陈开怡却反问一句,有钱就体面?相比鲁帽子的面包,陈开怡“有情饮水饱”的理论对比她的作为更让人认为虚假和自私。正如鲁斌斌一针见血指出,“你用幻想给人洗脑,用权力打压不信赖你的人,而这个幻想就是你掩盖权力狰狞的幌子。”这样裹着糖衣炮弹的幻想真不如一份面包来得实在且深入人心。项庭峰放弃收购后与陈开怡在机场离别,陈开怡甚至告诉他“窍门”:你销售过去必定失败,而将来才有无穷可能。在权力游戏的博弈中,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站到权力巅峰才拥有话语权,陈开怡其实早就知道。

这部剧将焦点放在女性自我价值实现,虽然剧情安排陈开怡胜了,惋惜只见程式化的野心、权谋和算计,未见与之匹配的行业见地实力。这一场职场的模仿游戏,盛名之下其实难符。对于女性觉悟、对于时尚、对于产业转型,《盛装》似乎想要谈论什么,却又真的助力了哪一项?柏拉图用洞穴譬喻论述了他对真谛与模仿之间关系的意见,并说当一个观者脱离了枷锁、走出洞穴看到真实世界,不再只是看着洞窟壁上的影子,甚至当他直视赋予这一切事物意义的太阳时,双眼会灼痛不已。《盛装》里,不论是仿若《穿Prada的女魔头》的米兰达的陈开怡、戴着帽子用力搞笑的鲁斌斌、所谓“职场小白”傻白甜的李娜,都是洞窟壁上惨白的影子。

《盛装》一剧“盛”在剧情之杂,“装”在夸大的角色和对时尚产业的浅读。从主编自杀为导火索,资本介入高层对主控权的争夺,中层对于局面的思考与站队,基层员工与职场新人的主动摸索与被动选择,再佐以职场霸凌、性骚扰、人事关系等等,《盛装》想要展示每个人都在这艘转型的大船上摸索自身价值与定位。惋惜在“职场”“时尚”等等妆奁之下,盛装仍然难符。而《盛装》一剧究竟盛放了什么?或许编剧与观众其实心里都清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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